京城千里之外,雨夜滂沱。
倒在破败木门一侧的陈晋,浑身都被雨水和自己的鲜血浸得湿透。
半夜厮杀,终于还是倒了下来。
立在屋檐下的明宁侧耳听那混在刀剑铮鸣声中的雨声。
铮鸣声止歇,雨水却仍在。
她伸手探在屋檐外,雨水滴落在白净柔嫩的掌心。
却诡异的,像血滴珠子一样。
明宁突地抽出帕子,用力把手上水珠擦净,狠狠将帕子掷在了雨水中。
吩咐人道:“乔琅,去看看,还有气吗,可死透了?”
那手持弯刀的人颔首应下,半伏在地上,伸手去探陈晋鼻息。
无有气息。
叹他鼻息的手,又抚过他脖颈动脉。
随即动作微顿了瞬。
指尖不为人所察的,轻颤了下。
只一瞬,又往下去探了陈晋心口。
而后,启唇回道:“主子,没气了。”
明宁侧眸看向地上的陈晋。
又示意吩咐乔琅身侧另一个人去查验。
另一个人近前去,也探了陈晋鼻息,随即对着明宁点头。
明宁唇角轻勾,挂着道极凉薄,又极冷血的笑。
随后理了理裙摆后,抬步出了此地破败宅院。
那方才被吩咐二次查验陈晋的手下紧随在明宁身后,开口问:“屋内那老婆子呢?不一并处理干净吗?”
明宁顿步,回首嗤笑了声。
“处理干净?都杀干净了陈晋的死讯还怎么传入京城东宫?你当我千里来此只是取陈晋一条贱命吗?单是他的命,哪里值当我如此费事,无非是他这条命,在旁人眼里重要罢了。”
话落,指了指手持弯刀自查验过陈晋性命后,就恭敬立在一侧,不曾言说一句的乔琅。
“乔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乔琅立在一侧,不曾答话。
明宁就这样停步看着他,等着他回应。
僵持好半晌后,那手持弯刀的人,咬牙艰难道:“郡主,义父若还在世,必定不愿见您如此,何至于此呢,云侧妃既有孕,您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陈晋死了就死了,拿他的死去戳云侧妃的心,徒让云侧妃憎恨殿下,与您又有什么好处呢?殿下的心既然已经不在您身上,再如何动手段,也是枉费心机。”
乔琅毕竟是乔昀昔年养子,同旁的奴才护卫到底不同,也有胆子对明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可他对明宁,一贯感情复杂。
平素就是再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如今实在是一次又一次,逼近他底线。
他眼瞧着明宁给云乔下了绝子的汤药,也眼看着明宁要杀了陈晋嫁祸萧璟,有心劝阻明宁。
对面的明宁静立门前,听着耳边不住的江南雨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时自己也曾喊过兄长的人。
笑出了声:“你要我说多少遍,乔昀他死了,活着他就没有管过我,凭什么死了还要我顾忌他一个死人行事。我的吩咐,你要么照做,要么就滚。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乔家的公子了?不过是乔昀捡来的乞儿罢了。西北乔家旧部,哪个把你当乔家公子,我爹一死,他的势力给杜成若给萧璟都不会给你,如今那乔玄光一出现,便坐稳了乔家少主的位置,你呢,你给乔家,给我爹,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不还是他养的一条狗,他给过你什么吗?做狗,就该有做狗的觉悟,你,明白吗?”
一番话极其难听羞辱,可对面的人,脸色居然一点没变。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明宁的话语,而后垂首应是。
口中道:“属下明白了。”
明宁面上讥诮笑意方褪,看了眼前方雨幕潺潺,却被再吩咐乔琅,而是示意他身侧另一个人道:“你安排人去办,办得妥当些,让那屋里的人‘逃’出去之前知道,是东宫的太子爷,容不得陈晋活。记好了,务必提一提乔昀的脸是怎么被毁的,殿下又是如何见不得他受了那人割肉喂血,哦对,记得让那老婆子知道知道,她这外甥身死之时,他一心恋慕的云乔,已然怀了要他性命之人的孩子,即将生下东宫的第一个孩子。”
话落,回身示意手下人撑伞,踏入雨中,上了提前备好的车驾。
没多久,那方才的几人踏着雨声回到屋内。
紧跟着,几道声音响起。
“找过了没?还有人吗?”
“没了。”
“这陈晋不是还有个姨母吗?怎么不见了?”
“许是逃到别处去了,罢了,且先回京罢,太子爷只是容不得陈晋活命,一个老婆子而已,倒没说一定要一并杀了。”
几人在屋内说话,边说边搜着屋子里。
却刻意避开了床底下的一个箱子。
那夜半浅眠一直警觉的老妇人自打醒来便躲进了箱子里。
听着这番话,捂着自己口齿,才没喊出声来。
她既惊又惧,不敢出一点动静。
外头的人声还在继续。
“那陈晋死状也真是凄惨,一刀从嘴角划了个口子,脸是毁了,也怨他不知天高地厚,主子的女人也敢惦记,偏偏还真让云娘娘几次三番跟着他逃了,他以为这是苦命鸳鸯情比金坚?
你瞧现在,他死得惨烈,云娘娘却怀着身孕,不日便将诞下殿下第一个子嗣。
他倒是为着痴心妄想送了性命,云娘娘不过和殿下吵上几句罢了,最后不还是夫妻和乐……”
声音一句一句,倒是把明宁吩咐的事办得极好。
而那箱子里藏着的老妇人,牙关紧咬着自己的手,眸光里全是彻骨的恨意。
外头人声渐渐远去。
“罢了罢了,别找了,估计是没人,想是躲到别处或是今日未归家也未可知,如今既已解决了陈晋,还等着回京复命呢,旁的不必管了。”
待外面人声消退。
老妇人仍旧躲在箱子里不敢出来。
那一行人离开此地北上入京,次日一早,锁在箱子里一夜的老妇人,方才爬了出来。
她抖着腿出了房门,闻见了那股,裹着隔夜雨水湿意的血腥气。
脚步霎时软了几分。
跟着又扶着门框站起,往外头走去。
临到大门前,方才瞧见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和一个,落在地上的,积年老旧的,上了年份的铜钱。
那铜墙,是当年陈晋的母亲给陈晋在佛寺里开过光的,一直跟着他……
老妇人伏地捡起地上的铜钱,手擦着那地上的血水,哭声呜咽。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惹上那样的人,你怎么这样蠢啊……”
即便没瞧见死尸,可昨夜躲在箱子里听到的话,和今日门前的这块儿铜钱,却还是让老妇人在心里确认了陈晋的死。
她攥着手中铜钱,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看向北边京城的方向,眼底满是怨愤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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