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梦在潜意识里带给她的可怖记忆,居然即便是梦境中睁不开眼,什么都开不见,也把明珠,吓得从噩梦中惊醒。
她满身冷汗,额头上汗珠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
外头依旧电闪雷鸣声轰隆响个不停,和梦里一样。
明珠大口喘着气,抽了抽鼻子,坐在床榻上缓着神儿。
不远处,沈砚正半跪在地上,端了盆水放在砖石上,拿帕子打湿了后,擦拭着明珠今日穿过的那鞋履上的颗颗东珠。
他隔得也有些远,似是边擦,边想着什么事,并未留意明珠已经醒来。
明珠赤足下了地,缓步走向他。
行至他跟前时,才看清他在做什么。
小丫头蹙了蹙眉,抿唇道:“脏了扔了换新的就是,废这番劲儿做什么。”
女童话音落地,沈砚似是方才回神。
他笑了笑,同她道:“郡主不喜很喜欢这鞋子上的东珠吗,奴才擦干净了,再收拾收拾,瞧不出踩过雨水的。”
明珠听到雨水二字,不知怎的,又想起梦中的雷雨声。
她脸色有些沉,冷哼道:“宫里多的是东珠,我喜欢,便重做一双鞋子就是,何必费这些事。”
她说着,径直走到沈砚跟前,一把夺过那嵌着东珠的鞋子,猛地扔了出去。
狠狠砸在殿门外的雨水里。
沈砚一惊,先是抬眸看向殿门外的那双鞋子,眸色暗沉了瞬。
随即起身欲要捡回来。
明珠看出他意思,厉声道:“不许去捡!我说了,沾了雨水的鞋子我不要!”
沈砚一贯温和的脸色,此时也有些难看。
他回眸,看向了明珠。
看着明珠娇俏的脸蛋,看着她冷厉的神情,看着她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萧璟和皇后。
猛地闭了下眸。
理智告诉他,她这样没什么,没什么的,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伺候她的奴才,她发火使性子,打骂呵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时日渐久,沈砚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丝不甘。
他明明对这个女儿掏心掏肺的好,却再也听不到这孩子喊她一声爹爹,反倒要每时每刻,受着她认仇人为父的屈辱。
就连云乔,怕是也早就以为他死了,绝不会在女儿跟前提及自己这个生父半句话。
理智让他清楚明珠做东宫的女儿是最好的出路。
可心里,终究还是会难受。
难受于这一生少年打马恣肆,却因那位东宫太子爷一句话,就毁了一辈子的前程来日,如今要这样暗无天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过日子。
沈砚气息微重,闭眸几瞬后,方才重新睁眼。
一言不发地看着明珠。
明珠同他对视,不知为何,心里的委屈,汹涌得压不住。
她其实今天很难过很难过,她很想发脾气,很想大喊大叫,很想让那个在弟弟跟前伺候的嬷嬷远远地滚出东宫。
甚至,也很想告诉母亲她的委屈。
可她不能,她不能告诉她的娘亲,她连在娘亲跟前哭都不能。
一是她心疼她娘亲的,她不想娘亲难过。
二则是她清楚,东宫太子能接受的,是个不会给东宫不会给娘亲添麻烦的拖油瓶。
如果她不够懂事,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人厌恶的存在。
母亲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东宫的太子爷想来日后也不会只有母亲所生的子嗣。
她得争气些,她不能给母亲再添麻烦。
可明珠,还这样小。
她从小被云乔娇惯,无忧无虑地长大,从来天真烂漫。
如今猝然遭逢剧变,已经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好好的了。
可还是会在有些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是太子的亲生孩子,在面对太子面对皇后时,行事总难免有些小心谨慎。
她不喜欢这样,可她只能这样。
暴雨雷鸣中,那轰隆隆的雷雨声,炸得人心烦,也让明珠做了场很可怕的梦,心绪更难控制。
忍不住的,对着伺候的下人发脾气。
她其实知道,旁的下人在知道她并非萧璟亲生后,对她都是若有若无的轻贱慢待。
只有这个从前救过她的内侍,依然很上心地照顾她,对她很好。
也只有对着这个内侍,她发脾气时,不怕被人背地里议论鄙夷。
明珠抽了抽鼻子,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随后突地伸手狠狠一把抹了下眼泪,扭过头往里头床帐里走。
沈砚立在原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发火,看着她突然委屈,看着她突然掉泪,看着她扭过头往里头走,边走后背便颤着,抽噎声不住。
明珠扑在床榻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却把脸埋在被衾里,不敢哭得太响,怕被旁的下人知道,传到皇后耳朵里。
沈砚依旧站在那里,耳朵里,似是盈满小女娘的哭音。
他站了好久,袖中的手无声紧握。
半晌后,缓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是受了什么气吗?还是谁在郡主跟前说什么了?今日怎这般……娘娘一贯疼爱郡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同娘娘说去,娘娘定会给郡主撑腰。”
明珠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稍稍缓过来了几分劲儿。
抱着被子,把眼泪一股脑擦在被子上,抽着鼻子自个儿拿了帕子来擦脸。
“你说得容易,你当他们不知我是什么东西吗,不过是仰仗母亲恩宠,才得东宫几分怜悯有今日尊荣的野种罢了,本就该感恩戴德,成日的给人添麻烦算怎么回事。何况……何况我娘刚生了弟弟,若是心思在我身上放太多,爹爹……爹爹……爹爹不会开心的。”
知道身世之后,她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成日陪在她身边的沈砚,看得最清楚。
他听着明珠口中喊着萧璟爹爹,也听着她说自己只是个野种。
心像是被扯烂一般,涩痛难当。
明珠自顾自地说着,却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看待自己。
沈砚喉头滚了滚,试图将声音压的平静,抿唇道:“郡主不必自轻,您是您母亲和前头夫婿成亲后名正言顺生得孩子,本就该是父母掌上明珠,那些通奸背德所生的,才是野种,才该为人不齿。”
这话,在劝慰明珠,却也是在泄着几分,沈砚自己心里的不甘和恨意。
明珠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仍低着头。
好半晌后,
她语气极低,极低,轻轻道:“我只是有时候会想,若我是东宫太子亲生的,或许他们就不会因为母亲更关注我少操心几分弟弟而心生不喜了。”
此时的明珠哪里知道,便是她亲生的爹爹,亲生的祖父母,若是当年云乔在沈家能生个儿子来,她也必然是要被忽视的,甚至,可能比今日更甚。
从来都是如此,男丁为重。
女儿嘛,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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