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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十月清槐 返回目录

付志梁亲自带我。


算学部加我不过三人,付志梁是博士,另有一亲传弟子名为秦离若被派外出公干。


按理说助教都是部里的博士亲自带,可我是女子,跟着付志梁多有不便,便按规矩跟随其他部的女博士先听课学习,待可自行授课时,再回归本部。


跟着付志梁踏入男子学堂的一瞬间,如芒在背。


过路的每个好奇探究的目光压在我的身上,直将我压弯了腰。


“挺起背来傅亚子。”付志梁铿锵有力地说:“如今你可是他们的老师,要言传身教。”


付志梁脚下带风的快步走着,一路学子全都低头避让。


付志梁跪坐在蒲垫上,袅袅的熏香置于案桌之上。


按照教学流程,先要授书。


我眯着眼看着缕缕白烟笼罩下的付志梁犹如要登天的仙人般,神色莫名的半阖双目。


不过片刻,便有一学子躬身向前,拿着书前去请教。


付志梁伸出狭长的手指在学子书上讲解着,那学子抓耳挠腮了片刻,神情豁然开朗便躬身退下。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一字一字地书写在洁白的宣纸上,认真的做着笔记。


台上的付志梁已开始讲书,我心领神会地将付志梁的教案悬挂在台前。


长长的宣纸一直铺盖到地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算术题。


学子们个个奋笔疾书,赤头白脸地在草纸上运算。


“少有心算。”我默默地又在笔记上添了两笔。


抬头无聊地望去,唯有一人翘着脚满不在乎地瞅着四周。


“不怕完成不了被留堂么?”我好奇地翻开学子名簿,找到他的名字。


“范当生,好有趣的名字。”继续翻看着,留意到名字下方的一排小字,“连跳三级。”


这一下我对他不由得敬佩起来了。


果然付志梁宣布下课时,唯有范当生第一时间交了答案,背着手快步出了屋子。


付志梁再三敲了桌板,屋子里的学子们才都不情不愿地交了答纸,我微微翻阅答得七扭八歪,甚多白卷。


“丫头你有算吗?”付志梁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我瞧你也听得蛮认真。”


我“嘿嘿”一笑,将答纸双手奉上,拍马屁道:“付老火眼金睛,什么也瞒不过你。”


自从跟着付志梁听课,他便许我叫他“付老”,说整日博士博士地叫过于死板,我自是乐不得。


“不错。”付志梁眯着双眼连连点头。


“看来这些对于丫头你来说,过于简单了。”


付志梁熟练地将收上来的答卷扔给了我:“今晚批改好,明儿上课要用。”


我不禁扶额,就知道是这样。


抱着一摞厚厚的答卷苦哈哈地往部里走。


“那个范当生真是讨厌,”擦肩而过的几名学子大声议论着:“可显摆着他了,不过成绩好些,有什么可傲的。”


“就是,还藏书,我瞧他分明是白日里装的不学无术,晚上不晓得爬起来怎么背书呢!”


“怪不得那脸白的跟纸糊的似的,我娘说只有死人脸才那么白,你们说这范当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行,得把他撵出去,瞧着他就瘆得慌。”


几名学子彼此叫嚷着,互相推搡着转身向外走去。


刚迈进国子监的大门,远远便瞧见路上碰到的学生正激烈地同主簿表达着什么。


主簿身旁站着低眉顺耳的范当生。


我实在太好奇了,便装作试卷吹落,蹲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捡着,顺便偷听。


“范当生夜不就寝,每每夜深总在屋里走动,扰人清眠。”


“范当生早不起床,鼾声如雷,让人无法读书。”


我在一旁偷偷地听着,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拿来告状,当真是无脑子。


“对了,范当生还...还偷藏禁/书!”


主簿本一脸不耐地听着,却到这一句神情一变。


我亦诧异地抬头,那告状的学生信誓旦旦,想来不是编排的。


这就完了。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范当生,私藏禁/书,轻则记过,重则劝退。


可惜了这颗好苗子。


我摇摇头准备离去,范当生却突然抬起了头。


“我没有私藏禁/书。”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明明亲眼瞧见你捧着那书在看,休要抵赖!”


“就是就是,我们几人还能诬陷你不成!”


“就是诬陷。”范当生转而对主簿躬身道:“是与不是,大人派人去一搜便知。”


主簿面色阴沉,略一招手,便有侍从得令前去。


不过片刻,几名侍从便归来,端着一本穿线册子交予主簿。


主簿一瞧,脸腾地红了。


“脏污之物,速速拿开,速速拿开。”


范当生却突然发声:“主簿并未翻查,如何知乃脏污之物?”


“你你你...”主簿涨红了脸,磕巴道:“休要放肆!如今物证已在,你虽是优贡生,却也需按规处罚。便罚你记过一次,录入档案,没收赃物,再写万字检讨罢!”


范当生却突然拦住了主簿转身离去的步伐。


“主簿请看。”


范当生劈手夺下册子,“哗哗”地当众翻开,怼在了主簿眼前。


“这...”主簿哑了口:“这些都是你画的?”


“正是。”范当生拱手答道:“能被国子监收取,范某感恩戴德,原本打算做肄业礼物赠予老师的。”


“有心了。”主簿拍了拍范当生的肩膀,觉得尴尬不已,遂怒瞪了两眼一旁告状的学子。


我踮着脚,纸张翻动中付志梁的画像一闪而过。


啧,原来里面的小人竟是授课老师的画像,这可真是乌龙了。


不过范当生这样一闹,可并不划算啊。


我实在惜才,范当生又着实对我胃口。


我想我找到了当老师的感觉,我要传道于他。


跟着范当生出了国子监,亦步亦趋地跟到城中的茶馆旁。


“跟了这么久,请你喝茶吧。”范当生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目光直视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摸了摸鼻头,有些紧张。


此处车水马龙接肩而踵,应该没有什么风险。


摆出一副老师的派头,学着付志梁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大步迈了进去。


“谁买单?”


举着菜单有些咋舌地看着价码,虽说京城乃国都,可这一壶茶最便宜的也要三百钱。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既然是我邀姑娘喝茶,自是我买单。”范当生十分绅士地掏了钱袋子。


“那...一壶碧螺春!”


范当生煞是肉疼地挑了挑眉,认命地掏了钱。


“你是今日课上的女助教。”范当生晃着茶杯对我道:“我记得你。”


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我索性便也不装了。


“今儿范公子在主簿面前的一出戏,我可看了全套。”


“哦,姑娘有何高见?”


我心有不爽,既已认出我,该尊我一句“先生”,一口一个姑娘轻佻了些。


“你很聪明。”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不虞:“可单是聪明还不够,还应有足够的聪明以避免过分聪明。”


“姑娘像在绕口令。”


“你故意取了与禁/书一样的名字,又明知他们与你不合,所以你激怒他们前去告状,好在主簿前叫他们没脸面。”我盯着范当生道:“可这样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姑娘为人处世全都想着对自己的好处么?”范当生放下茶杯反问道:“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要摸黑生存么?”


“可范公子,你明知这样做,只会迎来更疯狂的报复。”


“这世界真可笑。”范当生摇摇头道:“奇怪的动物会被保护起来,奇怪的人却遭受排挤。”


“我不过天性冷淡,一向话少,便被孤立、被诟病。我也曾自我怀疑,也曾努力迎合过。只是合也无味,孤也无味,不若离群索居,逍遥自在。”


看着一脸貌似无所谓的范当生,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看过范公子的档案,公子是个极聪明的,连跳三级说明智商卓群,应当明白不自弃的道理。”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我看着范当生的眼继续道:“读书是为了思考和权衡,不是么。”


“姑娘说的可是简单。”范当生轻笑道:“若姑娘体会过下学发觉床褥泼了水、鞋垫放了针、崭新的书籍涂了墨,而始作俑者却日日夜夜与你共处一室,还能无动于衷想一个周全之策么?”


“我不能。”


“那又为何高高在上来教育我?”


“范公子误会了。”我摇摇头,接着道:“我并非叫公子隐忍,而是想说无谓的争斗除了激化矛盾,别无可用。”


“范公子若要出手,务求永绝后患。”


“姑娘莫不是教我杀人罢?”


“所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摆在公子面前不过两条路,公子若不愿再守下去,不如主动出手。”


范当生起身,向我一拱手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下策乃走为上,上策乃离间计。”我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反客为主。”


范当生皱着眉头看了许久,终是展眉,对我再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