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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者:十月清槐 返回目录

季亚子再没有过音讯。


鸡鸣破晓时,她早已没了踪影。


叠的整齐的被褥正中,留下她广文馆助教的铜碟,似乎在宣告她曾经的存在。


凑近乎向广文馆的学子助教打听,却没人知晓她老家的住所。


准确说,是没人在意。


除夕假日总算过去,国子监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而我,终于在开年的第一个月,转了正。


从此以后,我便可独立授课,不再需跟着付志梁听课,而是真真正正被人称为一句“先生”了。


而更为可喜的,是提前发了清明节的加奉。


共计五两白银,沉甸甸的装在口袋,行路间发出磕碰的声响,听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终于是,兜里有钱,心中不慌了。


揣着摔坏的香炉找了家珠宝修缮的店,想着在上嵌两颗宝石,看是否能粘合上碎纹。


这可是大出血了。


要不是严决明是我救命恩人,我是绝不会舍得掏这笔钱的!


柜台前琳琅满目的宝石花花绿绿地摆了一排,按个头大小的排列整齐。


掌柜列举,红宝石可求姻缘,蓝宝石求贵气,黄宝石求财,黑宝石辟邪。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


严决明家族庞大,蓝宝石不适合。


严决明华贵奢华,黄宝石也不必。


至于辟邪这说,送人意头也不对。


那...便选红宝石罢。


我暗搓搓地想,弱冠之年却未娶妻,定有隐疾,这也算相助于他了。


掌柜的讲,要十个日头才可嵌好。


我点头。


掌柜的又讲,香炉碎为两半,若要镶嵌,需得断口处各镶一枚,方可修复。


我懂了,要两块等大的红宝石,付双倍价钱。


我哭了。


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出了店。


五两银子还没捂热乎,便交了出去。


可纵是如此,却还不够。


断口截面甚大,要选一克数大的,才能遮盖。


而这就意味着,我要付两颗大大大...红宝石的价钱。


五两银子只够定钱,只得先跟付志梁借一部分,待发了俸禄再还他。


早知如此,还不如切腹谢罪了。


低头穿过街道,脚步却不知怎的,走到年前来过的当铺。


当铺门前竖着的小小牌匾上,城南二进院的绝当已被浓郁的墨色划掉,飞舞的“已售出”刺激了我的心。


嗐,我还在想什么呢。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兜比脸还干净,竟还奢望买房。


我可真是飘的厉害。


国子监新入学的学子报了上来,算学部报考的寥寥数十人。


乍一听人数还蛮多,可分子要与分母比,今年国子监新生入学共八千八百八十八人。


这数很吉利。


眼看着其他部门张灯结彩,购置新桌椅,甚至还调了两个临时帮手,帮忙安排宿舍。


而我划拉划拉名单,一眼便望到了头。


这些新生,从今往后,便都是我的学子了。


付志梁手里还带着两个肄业班,实在抽不出身来带新生,想想自己马上就要正式上岗,教书育人。


让人兴奋。


“我来支领算学部新生的教材。”


带着两名新入学的学子,一道前往主簿处登记,支领新生课本。


密麻麻的人群乌泱泱地挤满了屋子,各部都派了大队人马争相搬着书籍课本,要不是我带这两名学子给力,我这小身板可挤不进来。


“算学部?”熟悉的女声响起,我心中一沉。


果不其然,眼前娇俏妖娆的女子,正是看我不顺眼的林菀菀。


“哟,我说是谁呢。”林菀菀精描细化的凤眉向上挑起,嘴角露出些讥讽的笑意:“原来是‘勇斗贼人’的傅亚子,傅助教啊。”


林菀菀的声音又尖又细,纵是屋里七言八语地彼此口舌交织着,却仍是刺耳的引人瞩目。


我拉下脸,真是冤家路窄。


明明自己从未与她有过过节,这林大小姐却偏与我作对了,真是头痛。


身后新入学的学子还跟着,我不能在这儿短人气焰,低人一头,不然传开了,便没法管教学子了。


“哎呀,听说你前些日子被贼人欺负,我听家父提起这事儿,可关心的很。”林菀菀拿腔拿调地说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盖过屋里的嘈杂。


身后指指点点的声音传来,就连跟在我身后的学子,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所谓杀人,诛心。


林菀菀这话说的含糊,可却剥下了我的清白名节,让人可恨。


“说来,还未去京城府尹询问过案情进展,既然府尹大人已跟林小姐闲聊提起过案情了,想来已有了结论,不知可问,那贼人可有抓捕到案?”


林菀菀眼色一变,她未料想我会反击。


毕竟一个从小渔村考出来的土里土气的女子,在京城又无倚靠,如何敢与她争论。


可我却做了。


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在案情未告破前,需得严格保密卷宗,不得向无关人员提及,以防泄密。


可林菀菀却大庭广众的说起此事,还言之凿凿地说是“家父”,也就是在任京城府尹林知舟,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有心人告他个渎职罪,也够林知舟喝上一壶。


林菀菀不答话了。


身旁看热闹的学子越来越多,各个玩味似的眼光不断地瞟向我们二人。


纵然林菀菀再是骄纵,却也不敢在父亲的官职上作死。


“刚才林小姐说到我被贼人欺负,倒也不错。”闲闲地拿起林菀菀摊在桌上的物料簿子,接口道:“不过好在得一壮士相助,逃脱险境,想来我也是太过相信京城的治安,想着怎样也是国都,哪料想就这长街上,竟真有当街抢劫之事,想来这治安的确差了些。”


看着林菀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却不解气地补充道:“若我真出了事,林府尹才真要引咎辞官罢!”


“你闭嘴!”


林菀菀气急败坏地推搡了我一下,力道之大竟将我狠狠推在地上。


抹着眼泪地哭着跑了出去。


倒像是她被我欺负了似的。


身后的学子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能感受到“唰唰——”地带着敬佩的炽热目光。


毕竟林菀菀在这院里横行霸道惯了,倒从未有人敢给她如此难堪。


我想他们都太软骨头了些,不过是有个做京城府尹的爹,便叫人如此畏惧么?


可我风头了不过半日。


临要散值,便有小厮来传,道国子监祭酒在寻我。


国子监祭酒可是院里的总头头了,他管着的应是司业、主簿,再向下是付志梁、林湘姬这样的博士,我算是他下属的下属的下属了。


小厮低眉顺眼地在前引着。


祭酒办公的院子甚大,大块的青石板砖铺满了院落,略一望去竟有十数块一排。


我在心里粗略的算着,这院子便抵上算学部的全面积了。


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入了院中甬道,除了引路小厮手提的灯笼,什么也看不清。


走了片刻,眼前开阔起来。


小厮引我入了一假山后,假山内另有小路,坑坑洼洼的墙壁和潮湿阴冷的空气,终于让我警惕了起来。


“不是要去见祭酒大人么?”我停了脚步,警惕道:“这是去哪里?”


小厮躬身:“大人就在尽头等姑娘,算学部付博士也在,请再跟上吧。”


我听到付志梁也在,略安了安心,可这地方忒过偏僻,我却不得不堤防。


默默地拾了块尖头的石子捏在手里,以防万一。


终于走到一条死胡同前,满地潮湿的水汽浸湿了我的鞋袜,肌肤相粘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舒服。


小厮的手放在一堵石墙上,有规律的敲了三下。


两重一轻,似是暗号。


果然,石墙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全貌。


我睁眼望去,石室内竟别有洞天。


“就是她!”林菀菀眼肿的像个桃子一样,见我到了,从椅子上倏地起身,葱白一样的手指指向我,冲着坐首的人喊道:“今日在人群面前诋毁家父!”


付志梁坐在林菀菀的对面,脸上十分不好看。


坐首的男子大腹便便,满面油光,一身九蟒五爪的绯红官服,脸色阴沉。


我暗自揣测,这身行头,怕是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大人了。


“算学部助教傅亚子,见过祭酒大人。”


坐首的男子没有应,也没有让我起身的意思,林菀菀十分得意的剜了我一眼。


空气十分安静,只听到不知何处的水滴声,“哒哒”地响。


我在心里默数,第一百一十八滴、第一百一十九滴、第一百二十滴...


“起来吧。”


阴沉的嗓音终于响起,我暗自捏了捏蹲的发麻的小腿,颤巍巍地起了身。


“傅亚子,你可知错?”


我抬起头来,看着祭酒不怒自威的脸,十分迷茫。


“看来,你不认为自己有错了。”祭酒的手上捏着一串珠,粗短的手指慢慢摩挲着。


“亚子愚钝,还望祭酒大人示下。”


“你好大的胆子,妄议朝廷命官,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为官却行为不端,不为君上分忧,不解百姓疾苦,失了民心散了民意,如何说不得?”


祭酒好似生了气,重重地将串珠向桌子一掼,喝道:“放肆!”